净洗铛，少著水，柴头罨烟焰不起。待他自熟莫催他，火候足时他自美。黄州好猪肉，价贱如泥土。贵者不肯吃，贫者不解煮，早晨起来打两碗，饱得自家君莫管。
洗洁净锅，放少量水，燃上柴木、杂草，按捺火势，用不冒火苗的虚火来煨炖。等候它自己慢慢地熟，不要催它，火候足了，它天然会味道极美。黄州有这样好的猪肉，价钱却贱得像泥土相同。富有人家不肯吃，贫困人家又不会煮。我早上起来打上两碗，我自己吃饱了，您莫要理睬。
临皋亭下八十数步，便是大江，其半是峨眉雪水，吾饮食沐浴皆取焉，何须归乡哉！江山风月，本无常主，闲者便是主人。闻范子丰新第园池，与此孰胜？所不如者，上无两税及助役钱耳。
临皋亭下不远处便是长江，长江水有很大一部分是峨眉山上的雪水，我平常吃喝洗涮都是从江里吊水，何须想着回家园呢？江山风月，本来是没有主人的，谁在用便可以说是主人。传闻范子丰新买了园子，不知和我这儿比怎样样？我比他差的，也便是我这不能交税吧。
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，解衣欲睡，月色入户，怅然起行。念无与为乐者，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。怀民亦未寝，相与步于中庭。庭下如积水空明，水中藻、荇交横，盖竹柏影也。何夜无月？何处无竹柏？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。
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晚，我正预备解衣入眠，刚好看到月光从门户照进来，所以高兴地动身出门。想到没有和我一同游乐的人，就到承天寺寻觅张怀民。张怀民也还没有入眠，咱们就一同在庭院里漫步。月光照在庭院中，像积水相同清澈通明。水中水藻、水草犬牙交错，大约是院中竹柏的影子。哪一个夜晚没有月亮？又有哪个当地没有竹子和柏树呢？仅仅很少有像咱们两个这样的闲人算了。
余尝居住惠州嘉祐寺，纵步松风亭下。足力疲倦，思欲就亭止息。望亭宇尚在木末，意谓是怎样得到？好久，忽曰：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？”由是如挂钩之鱼，忽得摆脱。若人悟此，虽兵阵相接，鼓声如雷霆，进则死敌，退则死法，当恁么时也无妨熟歇。
我从前住在惠州的嘉祐寺，散步走到松风亭下，感到腿酸疲倦，很想找个能躺下的当地歇息一下。昂首望向松风亭，还在高处，心想这么高，我可怎样爬上去歇息呢？就这样想了一瞬间，遽然对自己说：“这儿为什么就不能歇息呢？为何要到亭子里才干歇息。”所以心境一瞬间放松了，如同现已挂在渔钩上的鱼儿遽然得到了摆脱。假设人们都能领会随遇而安的道理，即便是立刻就要上阵杀敌，耳边听得战鼓声声，想到行进杀敌也是死，逃跑遭到军法处置也是死，到那时，相同能放下顾忌，很好地歇息一番。
蜀中有杜处士 ，好书画，所宝以百数。有戴嵩《牛》一轴，尤所爱，锦囊玉轴，常以自随。
一日曝书画，有一牧童见之，拊掌大笑，曰：“此画斗牛也。牛斗，力在角，尾搐入两股间，今乃掉尾而斗，谬矣。”处士笑而然之。古语有云：“耕当问奴，织当问婢。”不行改也。
蜀中有一位杜处士，喜爱书画，收藏的书画作品有数百件。其中有戴嵩画的《斗牛图》一幅，他特别喜爱，所以用锦缎作画套，又用玉装修卷轴，并常常随身携带。
有一天，他暴晒书画，一个牧童看到了这幅画，拍手大笑，说道：“这画上画的是角斗的牛吗？牛在彼此争斗时，力气用在角上，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中心，但这幅画却画成牛摇着尾巴彼此争斗，错了。”杜处士笑了笑，以为牧童的话是对的。古人说：“种田要问播种的农人，织布要问织绢的女仆。”这一个道理是不变的。
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，亦曰螺师店。予买田其间，因往相田，得疾。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，遂往求疗。安常虽聋，而颖悟绝人，以纸画字，书不数字，辄深了人意。余戏之曰：“余以手为口，君以眼为耳，皆一时异人也。”
疾愈，与之同游清泉寺。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，有王逸少洗笔泉，水极甘，下临兰溪，溪流西流。余作歌云：“山下兰芽短浸溪，松间沙路净无泥，萧萧暮雨子规啼。谁道人生无再少？门前流水尚能西！休将青丝唱黄鸡。”是日剧饮而归。
离黄州东南三十里是沙湖，又名螺蛳店。我在那里买了地步，由于去查地步的好坏，得了病。传闻麻桥人庞安常长于医病，可是耳朵聋，就去他那里治病。庞安常尽管耳朵聋，可是聪明超越一般人，我用纸写字给他看，写不了几个，他就可以懂得我的意思。我和他恶作剧说：“我用手当嘴巴，你用眼当耳朵，我俩都是今世的怪人。”
病好之后，我和他一同去旅游清泉寺。清泉寺在蕲水县郊外两里左右。那里有个王羲之的洗笔池，池水很香很甜，下方接近兰溪，溪流倒向西流。我因此作了一首诗篇：“山下兰芽儿，短短的，浸在溪流里，松林里沙子路上好洁净，没有污泥。黄昏的雨潇潇下，子规鸟正在鸣啼。谁说人老了就不行能再青春年少呢？门前的溪流都还能向西边流动！在晚年的韶光中不要仅仅是去慨叹韶光易逝。”这一天，咱们喝得痛快了才回去。
亭以雨名，志喜也。古者有喜，则以名物，示不忘也。周公得禾，以名其书；汉武得鼎，以名其年；叔孙胜狄，以名其子。其喜之巨细不齐，其示不忘一也。
予至扶风之下一年，始治官舍。为亭于堂之北，而凿池其南，引流种木，以为歇息之所。是岁之春，雨麦于岐山之阳，其占为有年。既而弥月不雨，民方以为忧。越三月，乙卯乃雨，甲子又雨，民以为未足。丁卯大雨，三日乃止。官吏相与庆于庭，商贾相与歌于市，农民相与忭于野，忧者以喜，病者以愈，而吾亭适成。
所以举酒于亭上，以属客而告之，曰：“五日不雨可乎？”曰：“五日不雨则无麦。”“十日不雨可乎？”曰：“十日不雨则无禾。”“无麦无禾，岁且荐饥，狱讼繁兴，而响马滋炽。则吾与二三子，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，其可得耶？今日不遗斯民，始旱而赐之以雨。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，皆雨之赐也。其又可忘耶？”
既以名亭，又然后歌之，曰：“使天而雨珠，寒者不得以为襦；使天而雨玉，饥者不得以为粟。一雨三日，伊谁之力？民曰太守。太守不有，归之皇帝。皇帝曰不，归之造物。造物不自以为功，归之太空。太空冥冥，不行得而名。吾以名吾亭。”
这座亭子用雨来命名，是为了留念喜庆的工作。古时候有了喜事，就用它来命名事物，表明不忘的意思。周公得到皇帝赏赐的稻禾，便用“嘉禾”作为他文章的篇名；汉武帝得了宝鼎，便用“元鼎”称其年号；叔孙得臣打败敌人侨如，便用侨如作为儿子的名字。他们的喜事巨细不相同，但表明不忘的意思却是相同的。
我到扶风的第二年，才开端造官邸，在堂屋的北面修建了一座亭子，在南面开凿了一口池塘，引来流水，种上树木，把它作为歇息的场所。这年春天，在岐山的南面下了麦雨，占卜此事，以为本年有个好年景。可是尔后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，大众才因此担忧起来。到了三月的乙卯日，天才下雨，甲子日又下雨，大众们以为下得还不行；丁卯日又下了大雨，一连三天才中止。官吏们在宅院里一同道贺，商人们在集市上一同歌唱，农民们在野地里一同欢笑，担忧的人因此而高兴，患病的人因此而康复，而我的亭子也刚好造成了。
所以我在亭子里开酒宴，向客人劝酒而告知了这件事，问他们道：“五天不下雨可以吗？”他们答复说：‘五天不下雨，就长不成麦子了。”又问“十天不下雨可以吗？”他们答复说：“十天不下雨就养不活稻子了。”“没有麦没有稻，年景天然荒废了，诉讼案子多了，而响马也猖狂起来。那么我与你们即便想在这亭子上玩耍吃苦，莫非或许做得到吗？现在上天不遗弃这儿的大众，刚有旱象便降下雨来，使我与你们可以一同在这亭子里玩耍赏乐的，都靠这雨的赏赐啊！这莫非又能忘掉的吗？”
既用它来命名亭子今后，又接着来歌唱此事。歌词说的是：“倘若上全国珍珠，受寒的人不能把它作为短袄；假设上全国白玉，挨饿的人不能把它作为粮食。一场雨下了三天，这是谁的力气？大众说是太守，太守说没有这力气。归功于皇帝，皇帝也否定。归之于造物主，造物主也不把它当作自己的劳绩，归之于太空。而太空冥然飘渺，不行以命名它，所以我用它来为我的亭子命名。
壬戌之秋，七月既望，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。清风徐来，水波不兴。举酒属客，诵明月之诗，歌窈窕之章。少焉，月出于东山之上，徜徉于斗牛之间。白露横江，水光接天。纵一苇之所如，凌万顷之茫然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，而不知其所止；飘飘乎如遗世独立，羽化而登仙。
所以喝酒乐甚，扣舷而歌之。歌曰：“桂棹兮兰桨，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，望佳人兮天一方。”客有吹洞箫者，倚歌而和之。其声呜呜然，如怨如慕，如泣如诉；余音袅袅，不停如缕。舞幽壑之潜蛟，泣孤舟之嫠妇。
苏子愀然，正襟危坐而问客曰：“何为其然也？”客曰：“‘月明星稀，乌鹊南飞’，此非曹孟德之诗乎？西望夏口，东望武昌，山川相缪，郁乎苍苍，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？方其破荆州，下江陵，顺流而东也，舳舻千里，旌旗蔽空，酾酒临江，横槊赋诗，固一世之雄也，当今安在哉？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，侣鱼虾而友麋鹿，驾一叶之扁舟，举匏樽以相属。寄蜉蝣于六合，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顷刻，羡长江之无量。挟飞仙以漫游，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行乎骤得，托遗响于悲风。”
苏子曰：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？逝者如斯，而未尝往也；盈虚者如彼，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，则六合曾不能以一瞬；自其不变者而观之，则物与我皆无尽也，而又何羡乎！且夫六合之间，物各有主，苟非吾之一切，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，与山间之明月，耳得之而为声，目遇之而成色，取之无禁，用之不竭。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，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”
客喜而笑，洗盏更酌。肴核既尽，杯盘狼籍。相与枕藉乎舟中，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壬戌年秋天，七月十六日，我与友人在赤壁下泛舟玩耍。清风阵阵拂来，水面波涛不起。举起酒杯向伙伴劝酒，诵读《明月》中“窈窕”这一章。不一瞬间，明月从东山后升起，在斗宿与牛宿之间来回移动。月光下，白苍茫的雾气笼罩江面，天光、水色连成一片。听凭一片苇叶似的小舟随意漂浮，跳过浩瀚无垠的江面。浩浩淼淼像长出羽翼相同驾风凌空飞行，并不知道到哪里才会停栖，飘飘摇摇如同要脱离尘世飘飞而起，羽化成仙进入仙界。
在这时喝酒喝得特别高兴，打着节拍唱起歌来。歌中唱到：“桂木船棹啊香兰船桨，击打着月光下的清波，在泛着月光的水面逆流而上。我的情思啊悠远苍茫，瞭望佳人君主啊，却在天的另一方。”有会吹洞箫的客人，配着节奏为歌声伴和，洞箫的动静呜呜咽咽：有如哀怨有如思慕，既像抽泣也像倾吐，余音在江上回旋，像细丝相同接二连三。能使深谷中的蛟龙为之起舞，能使孤舟上的寡妇为之饮泣。
我的神色也愁惨起来，整好衣襟坐规矩，向客人问道：“箫声为什么这样哀怨呢？”客人答复：“‘月明星稀，乌鹊南飞’，这不是曹公孟德的诗么？这儿向西可以望到夏口，向东可以望到武昌，山河接壤连绵不停，眼力所及，一片郁郁苍苍。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围困的当地么？最初他攻陷荆州，夺得江陵，沿长江顺流东下，麾下的战船首尾相连延绵千里，旗子将天空全都蔽住，面临大江斟酒，横执长矛吟诗，本来是当世的一位英雄人物，可是现在又在哪里呢？况且我与你在江中的小洲打渔砍柴，以鱼虾为侣，以麋鹿为友，在江上驾着这一叶小舟，举起杯盏彼此敬酒，如同蜉蝣置身于宽广的六合中，像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藐小。唉，悲叹咱们的终身仅仅时间短的顷刻，不由仰慕长江的没有尽头。想要携同仙人携手漫游各地，与明月相拥而不朽人间。知道上面这些主意不能一瞬间完成，只得将憾恨化为箫音，托寄在悲惨的秋风中算了。”
我问道：“你可也知道这水与月？江水总是不停地消逝，但它们并没有流走；月亮总是那样有圆有缺，但它毕竟也没有增减。可见，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，六合间万事万物时刻在变化，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中止；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，万物同咱们来说都是永久的，又有什么可仰慕的呢？况且六合之间，万物各有主宰者，若不是自己应该具有的，即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。只要江上的清风，以及山间的明月，听到便成了动静，进入眼皮便绘出形色，获得这些不会有人制止，感触这些也不会有用尽的担忧。这是大天然赏赐的没有尽头的瑰宝，我和你可以一同享用。”
客人高兴地笑了，洗净酒杯从头喝酒。菜肴果品都已吃完，杯子盘子凌乱一片。咱们彼此枕着垫着睡在船上，不知不觉东方现已显露白色的曙光。
是岁十月之望，步自雪堂，将归于临皋。二客从予，过黄泥之坂。霜露既降，木叶尽脱， 人影在地，仰见明月，顾而乐之，行歌相答。
已而叹曰：“有客无酒，有酒无肴，月白风清，如此良夜何！”客曰：“今者黄昏，举网得鱼，巨口细鳞，状如松江之鲈。顾安所得酒 乎？”归而谋诸妇。妇曰：“我有斗酒，藏之久矣，以待子不时之需。”
所以携酒与鱼，复 游于赤壁之下。江流有声，断岸千尺；山高月小，本相大白。曾日月之几许，而江山不行复 识矣。予乃摄衣而上，履巉岩，披蒙茸，踞虎豹，登虬龙，攀栖鹘之危巢，俯冯夷之幽宫。盖二客不能从焉。划然长啸，草木轰动，山鸣谷应，风起水涌。予亦悄可是悲，肃可是 恐，凛乎其不行留也。反而登舟，放乎中流，听其所止而休焉。时夜将半，四顾寂寥。适有 孤鹤，横江东来。翅如车轮，玄裳缟衣，戛然长鸣，掠予舟而西也。
顷刻客去，予亦就睡。梦一道士，羽衣蹁跹，过临皋之下，揖予而言曰：“赤壁之游乐乎？”问其名字，俯而不答。“呜呼！噫嘻！我知之矣。畴昔之夜，飞鸣而过我者，非子也 邪？”道士顾笑，予亦惊寤。开户视之，不见其处。
这一年十月十五日，我从雪堂动身，预备回临皋亭。有两位客人跟随着我，一同走过黄泥坂。这时霜露现已降下，叶全都掉落。咱们的身影反照在地上，昂首望见明月高悬。四下里瞧瞧，心里十分高兴；所以一面走一面吟诗，彼此酬答。
过了一瞬间，我叹惜地说：“有客人却没有酒，即便有酒也没有菜肴。月色皎白，清风吹拂，这样夸姣的夜晚，咱们怎样度过呢？”一位客人说：“今日黄昏，我撒网捕到了鱼，大嘴巴，细鳞片，形状就像吴淞江的鲈鱼。不过，到哪里去弄到酒呢？”我回家和妻子商议，妻子说：“我有一斗酒，保藏了好久，为了敷衍您遽然的需求。”
就这样，咱们携带着酒和鱼，再次到赤壁的下面旅游。长江的流水宣布动静，峻峭的江岸高大直耸；山峦很高，月亮显得小了，水位下降，礁石露了出来。才相隔多少日子，前次旅游所见的江景山色再也认不出来了！我就撩起衣襟上岸，踏着险恶的山岩，拨开缤纷的野草；蹲在虎豹形状的怪石上，又不时拉住形如虬龙的树枝，攀上猛禽做窝的山崖，下望水神冯夷的深宫。两位客人都不能跟着我到这个极高处。我大声地长啸，草木被轰动，高山与我共识，深谷响起了回声，劲风刮起，波涛汹涌。我也觉得担忧悲痛，感到恐惧而静默屏气，觉得这儿令人惧怕，不行久留。回到船上，把船划到江心，听凭它漂流到哪里就在那里停靠。这时快到深夜，望望四周，觉得冷清孤寂得很。正好有一只鹤，横穿江面从东边飞来，翅膀像车轮相同巨细，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，身上的白羽如同皎白的衣衫，它戛戛地拉长动静叫着，擦过咱们的船向西飞去。
过了会儿，客人脱离了，我也回家睡觉。梦见一位道士，穿戴茸毛编织成的衣裳，轻快地走来，走过临皋亭的下面，向我拱手作揖说：“赤壁的旅游高兴吗？”我问他的名字，他垂头不答复。“噢！哎呀！我知道你的底细了。昨日夜晚，边飞边叫着从我这儿通过的人，不是你吗？”道士回头笑了起来，我也遽然吵醒。开门一看，却看不到他在什么当地。
《水经》云：“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。”郦元以为下临深潭，和风鼓浪，水石相搏，声如洪钟。是说也，人常疑之。今以钟磬置水中，虽劲风波不能鸣也，而况石乎！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，得双石于潭上，扣而聆之，南声函胡，北音清越，桴止响腾，余韵徐歇。自以为得之矣。然是说也，余尤疑之。石之铿然有声者，所在皆是也，而此独以钟名，何哉？
元丰七年六月丁丑，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，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，送之至湖口，因得观所谓石钟者。寺僧使小童持斧，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，硿硿焉。余固笑而不信也。至暮夜月明，独与迈乘小舟，至绝壁下。大石侧立千尺，如猛兽奇鬼，阴森欲搏人；而山上栖鹘，闻人声亦惊起，磔磔云霄间；又有若白叟咳且笑于山沟中者，或曰此鹳鹤也。余方心动欲还，而大声发于水上，噌吰如钟鼓不停。舟人大恐。徐而察之，则山下皆石穴罅，不知其浅深，微波入焉，涵澹汹涌而为此也。舟回至两山间，将入港口，有大石当中流，可坐百人，空中而多窍，与风水相吞吐，有窾坎镗鞳之声，与向之噌吰者相应，如乐作焉。因笑谓迈曰：“汝识之乎？噌吰者，周景王之无射也；窾坎镗鞳者，魏庄子之歌钟也。古之人不余欺也！”
事不目见耳闻，而臆断其有无，可乎？郦元之所见识，殆与余同，而言之不详；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，故莫能知；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。此世所以不传也。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，自以为得其实。余是以记之，盖叹郦元之简，而笑李渤之陋也。
《水经》中说：“鄱阳湖的湖口有一座石钟山在那里。”郦道元以为石钟山下面接近深潭，和风振荡波涛，水和石头彼此击打，宣布的动静如同大钟一般。这个说法，人们常常置疑它。现在假设把钟磬放在水中，即便劲风大浪也不能使它宣布动静，况且是石头呢！到了唐代李渤才访求石钟山的原址。在深潭边找到两块山石，敲击它们，倾听它们的动静，南边那座山石的动静重浊而含糊，北边那座山石的动静洪亮而嘹亮，鼓槌中止了敲击，动静还在传达，余音慢慢地消失。他自己以为找到了这个石钟山命名的原因。可是这个说法，我愈加置疑。敲击后能宣布动静的石头，处处都是这样，可唯一这座山用钟来命名，这是怎样回事呢？
元丰七年六月丁丑日，我从齐安坐船光临汝去，大儿子苏迈即将去就任饶州德兴县的县尉，我送他到湖口，因此可以调查这座称为“石钟”的山。庙里的和尚叫小孩拿着斧头，在乱石中心选一两处击打它，硿硿地宣布的响声，我本来就觉得可笑，并不信任。到了晚上，月光亮堂，我单独和苏迈坐着小舟来到绝壁下面。巨大的山石在旁边耸立着，高达千尺，如同凶狠的野兽和奇特的鬼魅，阴沉沉地要向人扑过来；山上宿巢的老鹰听到人声，也受惊飞起来，在云霄中磔磔地鸣叫；又有像白叟在山沟中边咳边笑的动静，有人说这是鹳鹤。我正心惊想要回去，遽然巨大的动静从水上宣布，噌地响着像钟鼓的动静接二连三。船夫十分惧怕。我慢慢地调查，本来山脚下都是石头的窟窿和裂缝，不知它们的深浅，微微的水波涌进窟窿和裂缝，激荡碰击便发生这样的动静。船绕到两山之间，即将进入港口，有块大石头挡在水流的中心，上面可坐百来个人，中心是空的，并且有许多窟窿，把风波吞进去又吐出来，宣布窾坎镗鞳的动静，同从前噌吰的动静彼此应和，如同音乐演奏。我所以笑着对苏迈说：“你知道吗?那噌吰的响声，是周景王无射钟的动静；窾坎镗鞳的响声，是魏庄子歌钟的动静。古人没有诈骗我啊！”
凡事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，却依据片面猜想去来判别它的有或没有，正不正确，可以吗？郦道元见到和听到的，大约和我相同，可是说得不具体；士大夫毕竟不肯夜晚乘着小舟停靠在山崖绝壁下面，所以不能知道本相；而渔人和船工，尽管知道却又不能用文字表达、记载。这便是世上没有撒播下来石钟山得名由来的原因。而浅薄的人用斧头击打石头的方法来寻求石钟山得名的原因，自以为得到了工作的本相。我之所以记下以上的通过，是由于叹惜郦道元的解说过于简略，也讪笑李渤的解说太浅薄了。
